不会做研究，谈何做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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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式設計這個話題主要是個人之前在荷蘭留學工作的經曆，在這方面有一些體會，另外感覺到基于研究的設計方法對目前國內的一些設計現狀還是有一些啓發作用，所以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 1970年代，荷兰人所绘的理想中的居所

首先，我們說一下爲什麽要叫做研究式設計。其實研究式設計的本質，它是一個設計的理性的過程，方法描述。通常意義上，建築設計很多時候，我們出于建築的一些感性的靈感，一些審美的需求，把建築作爲一種純粹的理性活動，或者說偏向理性的活動，這種方法可能在近十年以前，才確定爲一種大家比較普遍認可的方式。而且（也在）比如荷蘭建築師，像丹麥建築師，日本建築師的一些不同方式的推動下，形成了一種可以說叫做新浪潮吧。

在當今全球文化互相交融的這個情況下，有經濟，政治的因素，文化的因素，社會習俗的因素，各方面的因素，他都會使建築不僅僅限制于建築本體語言的活動，而且建築師也越來越發現你必須更多的與這個世界去交流，去探索，去發現它的很多新的規律和變化。才能對其做出相應的回應。所以，研究可以說是在多變的當代社會裏面，一種新的提升設計的有效方式。

今天，我們更多的是以荷蘭建築他的研究式設計爲例，來講解這個話題。荷蘭建築的研究方法分爲兩種，按照他們自己定義，一種叫做design by research,一種叫做research to design.

在我理解，他是設計的兩種階段，一種是通過研究得出一些設計的依據，從而指導設計，另外一種指的是在設計的過程中，不停地探討設計的各種可能性，設計與研究相結合。經常這兩個階段，是大部分事務所采用的是一種將他們相結合的方式，所以他是貫穿整個設計的起始，到設計的始終。

今天討論的這個研究式設計，我認爲可以分爲三個步驟，一個是對現實的理解，第二個是概念的生成，概念主導設計，第三是以批判性的立場介入設計。大致可以分爲這三個階段。那我們談到荷蘭研究式設計，就不可避免地談到他的領軍人物－庫哈斯。

▲ 库哈斯

庫哈斯這個人，在中國建築評論界，對他的褒貶不一。但這在他自己看來，認爲這並不是一件壞事，因爲有爭議總比沒有聲音好。他並不介意他的作品被誤解，像伊東豐雄說的，庫哈斯的作品像一個抽濕機，能不停地在整個建築界或新聞界丟下一顆炸彈，能引起大家地一些討論。也許這是他認爲建築應該引起的一種對社會回應的方式。

▲ 伊东丰雄

我今天舉幾個他的這種建築的例子，講講他如何將設計和研究結合起來。

這個項目是庫哈斯prada系列裏的紐約店的設計。prada系列的設計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爲在這之前，庫哈斯被認爲是擁抱資本主義的，全面地擁抱了資本主義，對資本不加批判地接受。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對資本有研究，對商業有研究，但他更希望在這裏面做一些其他地嘗試，比如說引入公共性，比如說將他作爲一個藝術化的場所。

庫哈斯對于商業建築的興趣來源于對于購物這個活動的興趣，其實早在90年代到2000年之前的時候，他就做了這個關于購物的研究，指出購物可能是最後一項人類的公共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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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許現在這個購物本身又有了一些新的變化。他從最早的這個購物中心類型，比如說波特曼的發明的人類最早的購物中心，這種中庭式的一個像一個漩渦一樣，圍繞著中間的是對古羅馬中庭的一個反轉。

然後到了現在，我們說這種集中式的購物中心，它是兩項要素，對人類生活起了決定性變化，一個是電梯自動扶梯，另外一個就是空調，營造了一個可以無盡無止盡的一個室內。在做這個商業設計之前，他對于整個商業是怎麽一回事，這件事情本身做了很透徹的一個研究出了厚厚的兩本書來說明這件事情，從曆史的發展到至今的現狀。從各個方面的影響因素，到人活動規律和資本在背後的作用，各個國家的這種商業形式，所以你了解了這個世界之後，你才能對這個世界作出新的見解。

回到我們剛才說的這個prada的這個紐約店的例子，prada大家知道都它是一個奢侈品的品牌，通常以一種非常高端的冷豔的面目示人，就是這樣，將普通人拒之門外，她很高貴，但是庫哈斯做這個中心城市的體驗店，它實際上是一個，希望把大衆生活帶入到發達的精品店中間，它並沒有使它形成一種特別高冷的氣氛。

相反，他做了很大的坡道，這個坡道上面有很多隆起的這個階梯，容納很多這種觀衆可以不停的發生這種公共事件，例如一個講座，關于時尚的一個秀，或者一個演出，它不僅能作爲平常那個展台，也可以作爲這種講座發生的場所。

这个设计本身并没有太多华丽的空间上的构造的这种穿插之类的建筑语汇，但是他非常直白地用了很多有意思的手法来打造一个有趣的空间，比如说它上面那些吊柜是可以移动的，在轨道里面可以移动的，拼接成不同形状，根据需求，分布在不同的悬停在空中不同的位置，然后他引入了一些比较奇怪的艺术家的画放在他的场地上，最大限度的将艺术与这种商业结合起来。

除此之外，他在整個prada系列旗艦店系列裏面做了三個，一個是紐約，一個是洛杉矶，還有一個是三藩市。三個重要的prada旗艦店，他集中探討了一些新的科技，在整個高端精品店裏面的利用。

比如說一些可以記錄一下顧客試衣場景的記錄儀，這種視頻的記錄儀，你出去之後，可以不同角度，或在裏面時候翻看自己身體各個角度穿衣服的現場的感受。而且，你的數據會通過你的會員卡和他記錄儀傳到整個店內的數據庫上，所以他建立了一個非常網絡化、可視化的一個系統。所以庫哈斯本人，是對這些新技術非常感興趣的一個人，雖然他年紀很大了。

我們看到講座，他拿出一個眼鏡，鏡片、鏡架可以四處隨意翻折，他對這種非常感興趣。就是我們現在說的是不是提到AI、 VR，這種新技術在現代建築空間裏面的運用，其實他很早，他們就考慮到了如何將虛擬技術與實際的購物體驗，建築空間結合起來來促進，整個購物過程的新鮮感，以及他的有趣性有效性的他很早就開始嘗試這方面。

除了這個prada系列界面之外，近期來他又和prada合作了很多的秀場，他們其他店鋪一些活動空間舉辦各種活動的空間，裏面嘗試了多種觀影的體驗。就是他的展場，又當做秀場，又當做一些虛擬展示的東西，所以他不停的探討這種時尚、消費展示與藝術之間的融合與邊界，並且把公共性引入這種高端的去打破他以這種拒絕人的態度示人的面目，所以其實從這個角度考慮他，你能說他是非常片面的擁抱資本嗎？

我覺得不能這麽說，因爲，比如說我們中國的實踐裏面有很是甲方要求那麽做的，我們很少去說，提出新的一種創意，創意他不只是在形體上面，下面放這張圖的案例也是Prada的體驗店，但他這個就采用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一個是他站立空間比較小，他采用垂直疊加的這種方式。

但是他每一層向上的這個穿越的體驗是不同的。因爲他做了一些不同的開口，所以也導致這裏面的整個購物空間體驗，觀覽體驗是不一樣的。所以說，基于大量的對于現實的了解，對于即有的購物活動的研究，基于對展陳方式，對于顧客心理的研究，他可以在每一個直營店裏面都試圖做到。

就是以不同的方式介入，這種方式，看上去是特別直接的，但是往往是很有效的。實際上剛才說的這個案例，我們目的是要講我們剛才一開始說的非常抽象的概念。

一個是你要了解這個世界，了解世界是分多個方面的。對于整個，比如說政治、經濟、文化、地域特色、時尚等在整個項目周邊與項目一切相關的因素的理解，他們會通過非常詳盡的大量資料的收集。然後，詳細的圖解表達去歸類整理，並且做出一些結論。

作爲設計的指導，所以研究式設計的第一個步驟，在第一步裏面，牽涉到一個關鍵詞，叫program，這個詞並不能說是庫哈斯發明的，但是他是用的比較多的，這個詞本身的意思很多種解釋，在英文裏面有叫做程序的，又可以理解成是企劃、計劃或者是節目單，但是他其實暗示了一種動態的因素。

所以，在我看來是program與function最大的不同，是function是靜止的，program是動態的。就如同我們使用電腦的時候，程序大家使用的都是同一個程序，但是不同使用的人，不同的方式去用他産生結果是不一樣的，所以program最大的特色來定義這個功能之後，就是他實際上定義了一套使用規則。研究設計更多是在初期，探討這套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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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們再談談這個研究式設計裏面另外一個工作階段就是概念生成。其實概念，這個時候我們在中國設計的時候經常講，我們時常把像類似天圓地方、宛如蛟龍，這種特別象形性的東西，或者是意念性的東西當作概念，但是在研究式設計裏面，我們所說的概念往往是比較具體的。相對理性的一些概念，他不是比較玄乎的概念。

那我們還是以庫哈斯，他比較早期的一個項目，就是法國國家圖書館，競標他的第二名的這個方案來講，雖然第二名但不影響它是一個很具有未來感，很具有前瞻性的好的作品，因爲在實際投標當中，他的可實施性往往大于你的前衛性，所以有時候第二名不一定是最差的方案，不一定是不好的方案。

我們可以對比一下最終的成果，多米尼克佩羅的作品，這個項目起始的時候，他也很困惑，他最終定位這個項目的概念叫做空白，或者他把他叫空白的策略。他是如何去討論這些空白的策略呢？

因爲拿到這個項目時候，他們算了一下，所有的功能加在一起將會是非常巨大的一個體量，或者是占地面積很大的一個東西，幾十萬平米堆積在一塊空地上，可能是有史以來人類最大的一個圖書館，那如何去做這個東西？其實他經曆了很多輪的掙紮，還寫了一個日記來表達當時的痛苦心情。就是各種方式的一種反複，最後他定義他是一個空白策略。

有一種反轉的思維在裏面，這個和通常建築生成方式是不一樣的，他是做減法的一個方式，如果說大部分建築的生成方式都是做加法，我們做一系列體塊的疊加穿插，或者是累積來形成一個建築功能疊加。法國圖書館這個方案就是在一個巨大的作爲儲藏的體塊裏面，把相對的功能空間當做一個個幾何實體挖掘的過程，通常這種實體轉化爲虛空，虛空轉化爲實體，這裏面似乎還有一種東方的敘事的隱喻，空與無的概念在裏面。所以他非常自然的在這些公共空間，就像一個球體、一個螺旋體、一個個方形或者圓柱形漂浮在整個主體空間的體量裏面，非常直接巧妙地解決了把所有體塊融合在一起的這個難點問題。

在最初對于項目周邊的情況，對于他的整個外圍環境，外部因素的了解之後，我們可以生成一個相對理性的強烈的概念，這個概念是可以解讀的。易于理解的且很直白的，但是他仍然是很巧妙的。

▲ 《小，中，大，超大》封面

我們可以看一下他早年描述這個方案的那本書裏面，那本《小，中，大，超大》（S，M，L，XL），他拿了一張色情圖片來描述這個項目，就是色情圖片是非法的，他加了幾個點，把一些關鍵部位做成黑白，那這個色情圖片就被合法了，所以他就用這種隱喻性的方式來表達他的這個建築概念。

▲ 《容纳》往期封面欣赏

其實非常直接，非常直白，非常诙諧，有一種玩笑的戲谑方式，就把這種很嚴肅的一個建築概念表達出來了。這是他的一種習慣，上面兩個案例，可能很多朋友都比較熟悉，那爲什麽花時間去講他呢？

我們再來回頭看一看庫哈斯這個人，他自身的經曆，他是多重身份，由最初的記者到參與劇作拍電影，到最後，變爲城市研究者到建築師，他一直對于整個外部世界保持了高度的熱情，研究和寫作表達。是他個人的一個習慣，也是他整個工作室的一種習慣。

▲ 青年时期的库哈斯

“在我本人看来，我作为作者和作为建筑师的成份不相上下”

──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

總是對于世界有一種宏大格局或者小到人的生活變化，他都有強烈的好奇心。我覺得這可能是建築師，往往比較缺少的一種可貴品質吧，或者我們並沒有把他強化到這種程度。

▲ 库哈斯先锋的毕业设计作品《出离与建筑的自愿囚徒》，1972

▲ 库哈斯的建筑构成系列书籍《元素》中的《厕所》章节

下面到具體的操作層面，我們就一兩個案例來講一講，到底研究式設計他一步步是怎樣推進怎樣進行的，因爲據我觀察和了解，這些事務所像OMA、MVRDV他們對外展示出來，最後的項目成果只占他們整個工作量非常少的一部分，大概可能連最終十分之一都不到。

▲ MVRDV三剑客：Winy Maas， Jacob Van Rijs ，Nathalie de Vries

他們有大量的工作是我們所看不見的，我會拿之前在MVRDV做的項目跟大家講一下，我們如何推進這個研究式設計。

這個項目是MVRDV在這個維也納的一個住宅。他周邊有良好的這個視線景觀對位關系，然後，本身這個block內部的這些居民有一些創業的需求，所以他這張diagram主要是爲了說明人流的動向和將來住宅的視線需求。他想用一個板樓做一些基本的變化，去滿足以上所有的需求，那他怎麽辦呢？我們可以看出他采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

方向一

完整地看，可以看出他的整個思維發展的一個過程，所以特別的清晰明了。因爲無論是模型還是圖解，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表達。大家可以看得很明白，他怎麽把樓蓋的這麽扭曲來滿足所有視線均好性，以及下面開孔的人流穿越需求。

乍一看，你這不是開玩笑吧，樓弄成這樣能建得起來嗎？人在裏面怎麽住呢？就讓人覺得大驚失色，然後，他下面就會告訴你怎麽去實現他。

我並不是跟你開玩笑的，接下來這張圖我們就能看出他是如何把這個不同的戶型，首先是在立面上，哪裏是凹出去，哪裏是凸上來的，哪些核心筒是需要變化，這些他用不同的灰度進行示意。然後根據空間深淺進深不同，開始研究戶型，紅黃的單元，有上下連接有左右連接這種戶型的可能性，到最後一張圖就是他整個不同的戶型在整個立面上的表達，實際上這是一個剖面化的立面。

MVRDV很喜歡做能在立面上閱讀出內部功能分布的形式，非常的清晰，下面隨著他尺度的推進細化，整個理念就越來越清晰。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出泡沫板做的這個模型，MVRDV的手法就是在立面上各種空間的組合，U字形，L型各種像俄羅斯方塊一樣的拼接。

他最原初的這種節奏，可能就是他的烏德勒茲的方宅，可以看做他方宅，擴展到整個一個大型的板樓裏面，然後我們可以看到在這個最高尺度是整個戶型的空間，從樓裏面，可以把不同的戶型抽出來，大家可以看出這個戶型有很的多變化。他就是這麽一片很常規的這個板樓，通過幾步操作之後，就做出了非常具有空間豐富性的住宅的環境。

剛剛我們說的是，只是option one就是第一個方向，在那之後他們又做了各種不同的嘗試，我們看我剛剛連續發了5張圖還是6張圖，他講的就是他另外一種方向。

方向二

這個是在一個板樓上面拆大小不同的公共空間的孔，雖然他也隨著這種形體有扭曲，但是他基本的概念實際上已經不同了，就相當于在一個實體裏面，卸出中空的空間，這種私有空間和中空空間結合。

嘗試了中空的可能性之後，不要以爲他就結束了，實際上他們還沒玩夠，我們常常會覺得，你這個爲什麽嘗試這麽多可能性呢？你不要在玩兒了，這實在是大家太累了，但他們就是無休止，他們覺得這種在建築做模型這種探索是一種樂趣，就是可以從中發現，對他們來說這個就像一個大玩具一樣。

所以他有做了第三種選擇，我們可以看出他基于最初的分析，但是，這種扭曲的方式可以有更多的變化，有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完全分離，所以他有做了一系列的這種操作。

方向三

我們可以看出剛剛發的第三種選項，那相應的也有相應的戶型，交通組織的探索，那在基本的形體之後，他們會做詳細的這種剖面、單元的這種分析，嘗試他在這個受力上、交通組織上、空間上的可能性。

從各個角度，雖然這個圖畫的非常的抽象簡潔，但他表達的關系非常的清楚。這個實際是概念階段的嘗試，他們會做多種不同的嘗試，那我們剛剛舉的案例就可以當做一個research  to design最好的注解，就是所謂以設計的方法進行研究，就是在設計過程中，你可以理解爲探索不同的方式，達到從一個目標的各種可能性。

因爲建築不是1+1=2的事情，他可能有多個很好的解答。哪個更好，其他的可能性是不是更有趣。實際上作爲研究式設計來說建築學就是幹這個事情，這是不同的概念。

我們說概念指向不同的結果，是通過一系列的模型、圖解和空間的表述，大家去探方向的可行性，最後進行一個比較，選出最優的方案。

我分享的這個以上的這幾種可能性，只是他們無數多種探索中其中的三個而已，在過程中還有很多，所以他們的做事的方式，做設計的方式就是：不到最後一刻，不到交圖前一天，這個東西都是沒有決定的。

所以，如果我們以這種方式去做設計的話，可能在設計裏面發現的可能性和樂趣也許會更多些，當然也會更辛苦一些。但是，其實據我觀察，研究這個事情在中國其實是非常的不普及的，因爲大家要麽覺得甲方認爲這東西沒有多大的意義，要麽就是因爲時間太緊了，作爲建築師他本身沒有太多時間去做這個，實在是很遺憾這件事情。

本文作者：

▲ 张为平-都市可能概念工厂 主持建筑师    

研究式设计|主讲:张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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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座视频

▲ 《荷兰建筑新浪潮》作者：张为平

本文转自公众号 建筑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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